
- 上个月某天晚上深夜读完了这本书,读到最后一个章节罗果仁带公爵去一步一步走向娜斯塔霞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在狂跳。直到最后一刻知道她像一尊白色石像一样永远躺在床上,内心开始有一种悲伤的感觉。我愤怒,罗果仁为什么要下此毒手,我又释然,被反复利用当作工具人的他可能真的崩溃了。更让我不解的是,公爵得知一切的时候,除了悲伤反而在为罗果仁能够暂时不被人发现罪行而操心,他立马宽恕了对方。今天思考了一天,公爵对所有人的感情,都是超越了对具体的人的七情六欲,而是更高尚遥远的悲悯之情。
- 他想拯救娜斯塔霞,他又爱着阿格拉雅,用当今的社会新话来说,他无疑是圣母的,但与当代圣母不同的,是他的博爱是无私且不带个人利益的。娜斯塔霞用当今的社会新话来说,无疑是绿茶。但想起之前看到的一段话,大意是批评文艺作品中的人物角色时,不要批评角色本身,而是应该去研究她所处的社会环境、她的经历。从小因为家庭不幸被肮脏的富豪托茨基“收养”,但托茨基发现她是个“美人坯子”后,当成情妇来培养,并且在 16 岁的时候玷污了她(这一段在原文哪里有体现?)。长大后,因为托茨基与叶班钦将军的肮脏交易,被迫选择嫁给加尼亚或是罗果仁,而这些人都把她当作了买卖的标的,并无人在意她的感受和想法。所以当她碰到公爵这样正直的人说要娶她时,十分感动,但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觉得自己不配,最终摇摆于公爵怜悯性质的爱和罗果仁恐怖的爱之间,坠入深渊。
- 关于阿格拉雅,真的是一个傲娇的女孩子。 陀爷对她和公爵的感情细节描写入微,他年轻时是不是也有如此甜甜的爱情……阿格拉雅是爱公爵的,但她又是极度自尊的,在公爵求婚之后她也无法忍受公爵心中有另一个人,必须要当面对峙。最终因为公爵的一丝犹豫夺门而出,最终遇上另一个骗子,沦落到悲惨的一生。公爵对阿格拉雅的爱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如果说他对娜斯塔霞的爱是“怜悯之爱”,是一种神性的、拯救者的爱;那么他对阿格拉雅的爱,就是一种“仰慕之爱”,一种人性的、对美的向往。他爱阿格拉雅的天真、智慧和她身上那种未经玷污的生命力。在他眼中,她是一个值得拥有世间一切幸福的完美造物。他渴望与她结合,过上一种正常的、光明的、被社会所接纳的生活。
为什么娜斯塔霞在前文全力撮合阿嫁给公爵,甚至不惜败坏叶的名声,而最终却又不肯放手?
- 真诚的自我牺牲,她认为像公爵这样纯洁的人格应该与未被玷污的、阳光下的阿格拉雅结合。因此,她写信给阿格拉雅,试图将公爵“推”过去,这是一种何其痛苦的自我牺牲!她是在用刀剜自己的心,试图为她唯一尊敬的人安排一个“幸福”的未来,一个没有她这个“污点”的未来。
-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灵魂报复。她想看看有着悲悯的公爵在面对阳光美丽的阿格拉雅时,是否也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忘掉自己的誓言。当她看到公爵真的与阿格拉雅越走越近时,她那被压抑的骄傲就化为了嫉妒和报复的火焰。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失落,更是一种“看吧,我果然是不值得被爱的”的绝望的自我验证。于是,她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 结局是毁灭性的,她赢得了与阿格拉雅的对峙,她站走向光明的门时,,钥匙也在她手中(那就是接受公爵的爱),但她灵魂深处的创伤却让她无法转动钥匙。她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光,却因为太过习惯黑暗而感到刺眼。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配得上这片光明。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到这扇门前,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转身跑回黑暗的过程。而她最后在阿格拉雅面前彻底羞辱公爵,并最终奔向罗戈任的毁灭性举动,就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亲手将这扇为她而开的门猛地关上,并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 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毁灭,而是灵魂与灵魂之间,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塌的连锁悲剧。娜斯塔霞,她像一颗燃烧的、坠落的星辰。她自身在承受着焚烧之苦,而她坠落的轨迹,也点燃了她所触碰到的一切。她毁了公爵的门。 公爵的门是什么?是阿格拉雅。是与她结合,从而获得一种“正常”的、被大地所接纳的幸福的可能。是让他那神性的、漂泊的灵魂,能有一个尘世的锚点。他渴望这种光明,就像一个久在寒冷中的人渴望壁炉的火焰。然而,娜斯塔霞的痛苦是如此巨大,如此具有吸引力,它像一个黑洞,将公爵所有的光和热都吸了进去。为了不放弃对她这个“不幸之人”的怜悯,公爵最终失去了通往他自身幸福的那扇门。他的结局——重返白痴状态——正是他所有“门”都已关闭的最终象征。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她拒绝进入,却反手将他推入了地狱。她也毁了阿格拉雅的门。 阿格拉雅的门,是通往一场与众不同、充满灵性的婚姻,是让她那高傲而纯洁的灵魂能与一个她真正仰慕的人结合。她爱公爵,以她自己那种骄傲的、少女式的方式。但是,娜斯塔霞的存在,就像阿格拉雅完美世界里的一根毒刺。她不仅是一个情敌,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公爵心中有一片阿格拉雅永远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黑暗与痛苦的领域。然而,我们也要说句公道话——阿格拉雅自己的骄傲,也是她亲手给自己的门上加的一道锁。她无法容忍一丝一毫的“不完美”,她要的是全部的、纯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爱。她无法理解公爵那种超越了男女之情的、神性的悲悯。
- 或者,这是一个关于三种无法调和的力量——娜斯塔霞毁灭性的激情,阿格拉雅骄傲纯洁的爱,以及梅诗金公爵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广博无边的怜悯——在一个狭小的人间舞台上,注定会互相碰撞、互相碾碎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却最终都成为了彼此的刽子生。这,就是人世间最深沉的悲哀。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谱系中,娜斯塔霞的悲剧并非孤例。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我觉得有一个人与她极其相似——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她们二人共享着陀氏女主角的悲剧基因:因极度的骄傲而陷入“自我撕裂”的狂热,并通过拥抱苦难来感知自身的存在。她们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将爱情变成了一场关乎尊严的残酷献祭。
- 对“堕落者”的执念:娜斯塔霞摇摆于代表神性救赎的梅诗金公爵和代表肉欲毁灭的罗果仁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同样,卡捷琳娜也挣扎在代表理智与良知的伊万和象征激情与混乱的德米特里之间,并执拗地宣称自己要“拯救”那个侮辱过她的德米特里。她们都拒绝了“平稳的幸福”,而选择了一个能让她们持续扮演“受难者”和“拯救者”角色的对象。
- 以羞辱为养料的骄傲:她们的骄傲都源于一次深刻的羞辱。娜斯塔霞的羞辱来自被托茨基玷污的童年,她的反抗方式是彻底拥抱“堕落”,用自我作践来嘲弄整个虚伪的社会。卡捷琳娜的羞辱则来自为了拯救父亲而向德米特里“出卖”自己(尽管并未发生),从此,她将“爱”德米特里变成了一种偿还精神债务的、高尚而痛苦的“责任”。她们都爱上了自己的伤口,并将其当作权杖。
然而,她们的悲剧核心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 骄傲的源头不同:娜斯塔霞的骄傲是被动的、防御性的,是“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最后尊严。她的内心深处是极度自卑的,她不相信自己配得上幸福,她的毁灭是一种绝望的自我放逐。而卡捷琳娜的骄傲是主动的、进攻性的,是贵族阶级的、理性的骄傲。她坚信自己是道德的化身,她的“牺牲”是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展示,她爱的不是德米特里,而是“爱着德米特里”的那个充满美德的自己。
- 毁灭的方式不同:娜斯塔霞的结局是被动的毁灭。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罗果仁是深渊,却依然奔赴而去,最终被吞噬。她的悲剧充满了宿命感。卡捷琳娜的结局则是主动地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在审判的关键时刻,是她拿出那封致命的信,将德米特里推向了深渊。这个举动源于她被刺伤的骄傲和无法抑制的嫉妒。她不是扑火的飞蛾,而是点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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